晚霞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每一抹色彩都是心跳的痕迹，当夕阳西沉，云层被染成金红，总有些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想用最贴切的句子留住这份转瞬即逝的惊艳。
站在天台边缘，看橙红与靛蓝在云端交融，想起木心那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此刻的晚霞也慢得令人心颤，像被稀释的葡萄酒缓缓渗透棉絮般的云，余晖给城市轮廓镀上毛边，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碎金般的光斑,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常有年轻恋人倚在江畔栏杆拍照，女生鬓角被晚风吹起时，男生突然说："你比晚霞更耀眼。"这样朴实的告白比任何华丽修辞都动人，晚霞见证过太多未说出口的悸动，某个穿校服的少年曾把"想和你从绯红看到黛青"写进皱巴巴的情书,墨迹晕染处像极了天边渐变的紫霞。
暴雨过后的晚霞最是惊心动魄，积雨云尚未散尽，阳光从缝隙里穿刺而出，整片西天如同打翻的调色盘，这时候会莫名理解梵高为何用漩涡般的笔触描绘天空，那种近乎疼痛的绚烂，确实需要扭曲的线条才能承载，记得有次在洱海边，看见火烧云倒映在涟漪上，整个湖面变成流动的琥珀，突然就懂了古人说的"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不同季节的晚霞各有性格，春霞像水彩般清透，常常掺着淡樱花色；夏霞浓烈似油画，雷雨前会出现诡异的茄紫色；秋霞最是磅礴，整片天空会燃烧成金红色；冬霞则带着冷调的玫瑰灰，云层边缘像被冰刀裁过般锋利，有位摄影师朋友说，他追踪了七年晚霞，发现冬至前后的霞光总带着神秘的钴蓝色,像天空在极寒中呼出的叹息。
失意时看晚霞特别容易哽咽，某个加完班的傍晚，电梯故障只好爬楼梯，在二十三层的转角窗口撞见漫天霞光，紫红与橙黄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流淌，突然想起某本书里写："你看云时，云也在看你。"积压的委屈突然找到出口——原来天地间永远有如此慷慨的馈赠，不需要门票,不区分贵贱。
在海拔五千米的雪山垭口，晚霞是另一种震撼，稀薄空气让色彩饱和度飙升，云霞仿佛触手可及，藏族向导指着绛紫色的山脊说："我们管这个叫'天神晾晒的氆氇'。"当地人有种说法，看到七彩祥云时要立即许愿，因为那是冈仁波齐垂下的一截天梯，当时同行的地质学家笑着测量色温,却也在笔记本上悄悄画了朵格桑花。
海滨城市的晚霞总带着咸湿的温柔，渔船归港时分，整个海湾浸泡在蜜糖色的光晕里，浪尖上跳跃着细碎的金箔，有个老渔民告诉我，他根据晚霞颜色预测风暴——"胭脂霞撑不过半夜，铅灰霞骗不过海鸥"，最难忘的是台风来临前，天空会出现病态美的橘粉色，云团如同沸腾的岩浆,美得让人心慌。
有些职业与晚霞有特殊缘分，塔台调度员说黄昏起降的航班最易误点，因为飞行员会不自觉地放慢速度；长途货车司机习惯把晚霞当作天然时钟，当霞光染红后视镜，就该找休息站了；而急诊科护士告诉我，晚霞最浓时总有心梗患者被送来,或许因为血色黄昏容易诱发旧疾。
当代人用手机滤镜复制晚霞，却复制不了彼时心境，去年在奈良若草山，看见少女举着透明伞站在霞光里，伞面缀满雨滴折射出彩虹，比任何修图软件都梦幻，想起某位诗人说过："晚霞是造物主每天更换的屏保，提醒人类别忘记抬头。"我们却忙着用九宫格分割这份馈赠,忘了最珍贵的永远是取景框外的完整天空。
住在玻璃幕墙大厦的白领，下班时常见电梯里反射的霞光在金属表面流淌，有天下暴雨，办公室突然断电，整个团队挤在落地窗前看乌云镶着金边散去，不知谁说了句"像被宽恕的罪人"，所有人会心一笑，后来这个项目组取名叫"火烧云"，代码版本都用霞色命名，1.0版就叫"暮光橙"。
高原的晚霞带着宗教般的肃穆，在色达佛学院，绛红色木屋被夕照点燃时，穿绛红色僧袍的喇嘛们正在辩经场踱步，风马旗在霞光里翻飞，诵经声与鸦群一同升腾，同行的背包客突然流泪，说想起去世的祖母——"她总说人走了会变成晚霞，现在信了"。
气象学家说霞光本质是散射的光粒子，可我们依然相信那是天空的情绪，就像知道彩虹只是光学现象，仍会在看见时心头一颤，有个自闭症儿童第一次开口说话，就是指着晚霞喊"烫"，后来他成了玻璃艺术家,作品里永远有熔化的霞光。
最近喜欢在黄昏时听肖邦的《夜曲》，钢琴声里能看见十九世纪的华沙晚霞，音乐与霞光同样不可捕捉，同样直抵灵魂，某个音符突然让我想起外婆的樟木箱，打开时总有晚霞色的旧旗袍滑出来,带着隔世的茉莉香。
城市正在失去看晚霞的视角，新建的摩天楼把天空切割成几何图形，空调外机喷出的热浪扭曲了霞光，但某个拐角可能藏着惊喜：旧公寓的防火梯上，退休教师用搪瓷缸接住一缕霞光泡茶；便利店冰柜的玻璃门上,晚霞和雪糕包装纸叠成超现实画作。
或许我们迷恋晚霞，是因为它完美隐喻了生命状态——最绚烂的时刻永远临近终结，但正如那位每天在疗养院画霞光的癌症患者所说："消亡也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地美。"她最后一幅未完成的画上,颜料厚得能刮下晚霞的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