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风从西伯利亚一路南下,卷着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像小刀刮过,树枝光秃秃地伸向天空,线条硬朗,像是用炭笔狠狠划出来的,人们裹紧棉袄,脚步匆匆,呵出的白气转眼就消散在冷空气里。
北方的春天来得迟,却格外有劲头,冻土刚化开,杨树就迫不及待地抽出嫩芽,远远望去像笼着一层淡绿的雾,田里的麦苗一夜间窜高,风一吹,绿浪翻滚,能听见泥土苏醒的声响。
夏天的太阳晒得人发晕,但树荫下总有一丝凉意,槐花开的时候,整条街都甜津津的,老太太们坐在马扎上摇蒲扇,小孩子举着冰棍跑过,柏油马路被晒得发软,踩上去微微粘鞋底。
秋天最是痛快,天空蓝得透亮,云朵又白又厚,像是能一把揪下来,玉米秆堆成金色的小山,拖拉机开过扬起干燥的尘土,傍晚的火烧云铺满半边天,映得人脸都是红的,空气里飘着烤红薯的焦香。
北方的河流大多性子急,开春冰凌碰撞着往下游冲,夏天暴雨过后浑黄的河水漫过堤坝,到了冬天又冻成一面镜子,孩子们穿着棉鞋在上面打出溜滑,岸边的芦苇白了头,风一吹就齐刷刷弯腰。
这里的房子爱用红砖,方方正正的,屋顶平得能晒粮食,院墙不高,爬满丝瓜藤,铁门上的春联褪了色也不急着撕,清早能听见邻居家剁饺子馅的声响,铛铛铛地传过好几条胡同。
北方的集市热闹得像打仗,三轮车挤作一团,喇叭声此起彼伏,卖豆腐的敲木梆子,磨剪子的戗菜刀吆喝得抑扬顿挫,白菜摞得比人高,大葱捆成手臂粗,刚出锅的油条在竹筐里冒着热气。
冬天的黄昏来得早,下午四点路灯就亮了,照得积雪泛着橘光,小饭馆的玻璃窗蒙着水雾,隐约能看见里面蒸腾的羊肉汤锅,公交站台有人跺着脚等车,围巾上结了一层霜。
北方人说话像他们的天气,干脆利落,问路时大爷抬手一指:"往前蹽!"卖煎饼的大婶麻利地磕鸡蛋:"葱花香菜都要不?"孩子们吵架也直接,转眼又勾肩搭背去买糖葫芦。
这片土地上的故事都带着风沙味,老城墙的砖缝里长着野草,废弃的工厂墙上还留着褪色的标语,火车穿过平原时,能看见坟头飘着白幡,新栽的树苗已经比人高了。
北方的夜晚特别安静,没有虫鸣,只有偶尔的狗叫,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照得雪地发蓝,火炕烧得滚烫,翻身时能听见秸秆垫子窸窣响,凌晨五点,送牛奶的三轮车压着冻硬的路面,叮铃咣当地驶过巷子。
在这里生活过的人,身上都带着印记,关节记得寒风凛冽的滋味,舌尖留着酸菜白肉的香气,耳朵里还响着二人转的唢呐声,就算走到再远的地方,看见白杨树笔直的影子,胃里突然涌起对一碗手擀面的渴望,就知道是北方在喊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