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如酒,愈陈愈香,但许多人饮酒过量,反失其味;写作亦是如此,堆砌辞藻,反显冗杂,吝惜句子,不是贫乏,而是节制。
少即是多
《道德经》有言:“少则得,多则惑。”寥寥数语,道尽天地至理,苏轼写西湖,只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十四字,后世无人能超越,张岱《湖心亭看雪》,全文不过百余字,却让读者如临其境。
现代人写作,常犯“解释过度”的毛病,比如描写悲伤,非要写“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不如直接写“他哭了”,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正是此意——露出水面的八分之一,已足够让人想象水下的八分之七。
删除的勇气
鲁迅的手稿上满是删改痕迹,他说:“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契诃夫更直接:“写作的艺术,其实就是删减的艺术。”
试着做这个练习:写一段话,然后删掉一半字数,再删掉一半,你会发现,核心意思并未丢失,反而更清晰。
原句:“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座高大的、阴森的古堡。”
删减后:“他走向古堡。”
若需要氛围,可保留少量修饰:“他缓步走向阴森的古堡。”
精准胜过华丽
福楼拜教导莫泊桑:“你所表达的每一个事物,都只有一个最恰当的名词、动词和形容词。”寻找这个词,是写作者的终身课题。
对比两段描写:
A. “她有一双大大的、水汪汪的、像黑葡萄一样晶莹剔透的眼睛。”
B. “她目光清亮。”
哪一句更让人印象深刻?B句的“清亮”二字,已包含A句的所有信息,且留给读者想象空间。
古诗词尤其擅长此道,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无一字多余,若写成“广袤的沙漠中有一缕孤独的炊烟笔直升起,蜿蜒的黄河上悬挂着又大又圆的落日”,意境全无。
节奏感
吝惜句子,不等于全篇短句,长短交错,方显韵律,老舍的散文像京韵大鼓,有快有慢:“祥子的衣服早已湿透,全身没有一点干松的地方;隔着草帽,他的头发已经全湿。”(《骆驼祥子》)长句铺垫压抑,短句一击致命。
科技类文章尤需注意这点,过长的复合句会增加阅读难度,
“由于用户在使用本产品时可能会遇到因网络延迟导致的加载速度下降问题,所以我们建议在Wi-Fi环境下运行。”
可改为:
“网络延迟可能影响加载速度,建议使用Wi-Fi。”
留白的智慧
中国画讲究“计白当黑”,写作亦然,不说的部分,往往比说出的更重要。《红楼梦》写林黛玉之死,只写“宝玉闻得黛玉死了,登时魂魄失守,倒在床上”,不写如何哭泣,不写如何悲痛,反而力量千钧。
在商业文案中同样适用,苹果公司早期广告语“Think Different”仅两个单词,比罗列产品参数更具冲击力。
现代陷阱
社交媒体时代,人们越来越不会写短内容,一条微博要分三段发,朋友圈文案必须凑满九图,但数据显示,少于100字的推特(X)互动率更高,邮件标题保持在30字符内打开率最佳。
试着用“电报体”写作:假设每个字都要付费,你会怎么表达?二战时丘吉尔的电报“Action this day”(今日执行),至今仍是英国公务员的效率标杆。
修炼方法
- 朗读法:写完大声读出来,拗口处必是冗余处。
- 隔夜法:放一宿再修改,新鲜眼光最易发现赘余。
- 翻译法:将中文译成英文再译回来,强迫精简表达。
- 卡片法:每张卡片写一个观点,避免段落粘连。
明代张岱《夜航船》记载一桩文坛公案:有文人炫耀万言书,欧阳修只批“宵寐匪祯,札闼洪庥”八字,意为“夜梦不祥,题门大吉”,文人羞愧而退——八个字能说清的事,何必万言?
写作如烹小鲜,火候佐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字斟句酌的克制,终将换来读者的会心一笑,当你在键盘上按下删除键时,不是在消灭文字,而是在解放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