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里飘着炭火气,木签上的油珠滴落,溅起一串细小的火星,有人用竹扇轻扇炉火,烟便斜斜地升上去,在暮色里散成淡青色的纱。
烧烤摊的折叠桌总是泛着油光,塑料凳腿微微陷进泥地,生蚝壳堆成小山,蒜蓉混着辣椒末在壳底凝成琥珀色的冻,老板用铁铲翻动鱿鱼须,铁板滋滋响着,白烟腾起时,食客们会默契地后仰,却又在烟散后立刻凑近。
羊肉串的肥油滴进炭里,火苗“噗”地窜高,照亮了拿啤酒瓶的那只手,玻璃瓶上的水珠滑下来,在桌面上画出一道蜿蜒的线,隔壁桌有人用筷子撬开锡纸包,金针菇裹着红油突然舒展,热气扑到眼镜片上,瞬间模糊了所有表情。
夜市最亮的灯永远挂在烧烤架上,铁签尖头的焦黑部分越来越长,像某种残酷的计时器,土豆片边缘卷曲成波浪,韭菜在高温里迅速枯萎,却比鲜绿时更香,总有人坚持“最后再点一串馒头片”,结果烤得酥脆的馍馍上来时,啤酒早已喝到了乏味的阶段。
凌晨两点的烧烤摊是哲学家领地,竹签散乱如卦象,花生壳在脚下碎裂,有人用筷子蘸酒在桌上写字,转眼就被老板娘抹布擦去,谈论的理想比炉火更烫,而黎明前最后一批客人离开时,炭灰里还埋着半截未燃尽的木条。
穿校服的少年偷偷用啤酒浇灭烤翅上的火苗,油星溅到袖口,成为第二天课堂上走神的理由,情侣分食一串烤年糕,咬不断的芝士丝在月光下像一道微型银河,穿西装的男人解开领带撸串,油渍在真丝面料上晕开,比合同上的公章更鲜艳。
炭火的红光在风里明灭,像不会说话的眼睛,所有故事都被辣椒面呛出眼泪,所有秘密都随着啤酒泡沫消失,当竹签丢进铁桶发出清脆一响,我们知道有些滋味永远留在唇齿间,有些夜晚再也烤不出同样的火候。
烧烤师傅的胳膊上总有烫伤的疤,排列如星座,他撒孜然的手势像在施法,盐粒落下的瞬间,整条街的饥饿都被唤醒,总有人说“下次少放点辣”,但下次依然辣得吸气,依然要冰镇啤酒来镇压舌尖的起义。
锡纸花甲在汤汁里张开壳,露出嫩肉时像一句突然的坦白,烤茄子的蒜泥填满每一道纤维裂缝,比任何情话都绵密,而最动人的永远是烤到半焦的馒头片,抹上腐乳后,咸香里突然泛出一丝奇异的甜——像所有平凡日子里的意外馈赠。
最后一炉炭将熄未熄时,流浪猫蹲在垃圾桶边等待,有人把没吃完的骨肉丢过去,它却只舔了舔辣椒面,转身消失在巷子深处,我们笑骂这猫比人还挑食,却没人提起自己也曾为某种虚无的滋味,固执地等待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