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喜欢在湖边驻足,或许因为水天生带着治愈的力量,它不言语,却包容一切情绪,高兴时,波纹是笑的褶皱;忧郁时,倒影是沉入水底的叹息,站在岸边,人容易与自己和解。
曾见过一位老人,每天清晨在湖边石凳上写字,纸是普通的牛皮纸,笔是褪色的钢笔,他写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要先在心里沉淀十年,问他写什么,他笑笑:“记下湖告诉我的事。”后来才明白,他写的不是句子,而是时间本身,湖水流动,时间流逝,而文字是唯一能打捞它们的网。
湖与人的关系,从来不是单向的,我们看湖,湖也在看我们,它记得孩童扔出的石子,恋人并肩的剪影,深夜独坐的烟蒂,这些碎片被水波揉碎又拼凑,最终成为湖的一部分,有位作家说:“湖是城市的眼睛。”其实更贴切的说法是,湖是记忆的容器,它盛放的不是水,而是无数人未说出口的故事。
午后阳光强烈时,湖水会变成一面晃动的镜子,云掉进去,树掉进去,高楼也掉进去,这种时候,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变得模糊,想起小时候总爱问:“水里有没有另一个世界?”长大后才知道,答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依然愿意对着水面发呆,像孩子一样相信奇迹。
黄昏的湖最慷慨,它把霞光碾成金粉,均匀撒在水面,偶尔有鱼跃起,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一串碎钻,此刻若静坐岸边,能听见风与水的低语,它们谈论的话题,大概与永恒有关,可惜人类听不懂,只能从粼粼波光里揣测一二。
有年冬天,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孩子们在上面滑行,笑声撞在冷空气里,清脆得像冰糖碎裂,冰层下的水仍在流动,只是放缓了速度,这多像某些时刻的我们——表面静止,内心暗涌,后来冰化了,湖水继续它无止境的循环,而我们,是否也能如此轻盈地告别凝固的过去?
深夜的湖最像哲学家,月光给它镀上银边,却照不透它的深邃,这时候的湖水不再反射任何事物,它只呈现自己,偶尔有失眠的人来散步,脚步声被泥土吸收,湖知道所有秘密,但它选择沉默,这种沉默不是空洞,而是一种巨大的丰盈。
写过许多关于湖的文字,最终都删掉了,因为真正的湖畔句子,从来不是写出来的,它们是晨雾中未消散的呼吸,是垂柳轻点水面的涟漪,是飞鸟离去后天空的空白,这些无法被固定的瞬间,才是湖最珍贵的馈赠。
有时觉得,人该学学湖的智慧,不急着澄清什么,不刻意证明什么,只是存在,只是容纳,风吹来便起波纹,雨落下便涨水位,简单至极,又深邃至极。
下次经过湖畔,不妨蹲下来碰碰水面,凉意会顺着指尖爬上来,但很快变成体温的一部分,这大概就是自然最温柔的启示——所有相遇,最终都会成为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