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我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是淡蓝色的,边缘有些发皱,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拆开时,一缕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飘散开来,信纸上只写着一行字:"今夜月色很美,适合独自散步。"
我捏着信纸站在窗前,五月的晚风裹挟着槐花的甜腻,远处操场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这封信来得蹊跷,却莫名契合我连日来胸腔里鼓胀的情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走,随时要破茧而出。
那晚我当真去了操场,月光像融化的白银,在塑胶跑道上流淌,走到第三圈时,忽然发现看台最高处坐着个人影,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只随时要飞走的鸽子。
"信是你写的?"我站在看台下方仰头问,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里显得格外清脆。
人影晃了晃,月光突然照亮了半边脸庞,是隔壁班的语文课代表,常在升旗仪式上朗诵徐志摩的那个,他屈起一条腿,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腮:"觉得你会来。"
我们隔着十二级台阶说话,他说村上春树把未说出口的爱意译作"月色真美",说《挪威的森林》里渡边彻二十岁那年听见了什么东西在体内崩坏的声响,夜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簌簌抖动,睫毛在月光里投下细碎的阴影。
后来我们常常在晚自习后碰面,有时带着诗集,有时只是分食一包跳跳糖,六月某个溽热的夜晚,他忽然从书包里取出个铁皮盒子,打开是十几只萤火虫。"捉了整晚,"他鼻尖还沾着草屑,"想到你上次说没见过真的。"
那些萤绿色的光点在盒子里明明灭灭,照亮了他手腕内侧一颗褐色的小痣,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成人礼最珍贵的馈赠——某些瞬间会永远停在记忆里,像琥珀中的昆虫般鲜活。
高考结束那晚,我们在操场上走了通宵,晨光熹微时,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褪色的蓝信封:"等满二十岁再拆。"他的校服下摆沾着露水,笑起来时左脸颊有个很浅的酒窝。
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偶尔通信,更多时候只是从共同朋友那里听说彼此的片段,二十岁生日那天,我取出抽屉深处的信封,里面是张泛黄的车票,2018年5月20日,从县城到杭州的硬座,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着:当时想邀你去看西湖的月亮。
成年后才懂得,最动人的情话往往藏在未竟之事里,就像十八岁那年的月光,永远悬在记忆的夜空,不圆满,却因此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