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季节里,连风都带着沉甸甸的质感,果园的枝桠早被压成了弓形,红富士苹果表皮凝着霜色,碰触时会发出熟透的闷响,采摘工人用掌心托住果实轻轻旋转,果柄脱离枝干的瞬间,整棵树都跟着颤动,仿佛在告别自己孕育的生命。
葡萄架下又是另一番景象,紫水晶般的果实挤挤挨挨悬在藤蔓间,农妇们剪枝时总要先托住沉甸甸的果串,剪刀"咔嗒"声过后,带着白霜的葡萄落在柳条筐里,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酿酒作坊里,破碎的果肉正汩汩流出琥珀色的汁液,发酵桶上浮着的泡沫,是秋天在呼吸。
山核桃林里传来竹竿敲打的脆响,青皮果实暴雨般砸在油布上,裂开的硬壳露出脑纹状的果仁,老人们坐在晒场边,用特制的弯刀撬开顽固的果壳,核桃仁蜷曲的模样,恰似秋天蜷曲的指纹。
最动人的要数柿子林,橙红的果实挂在漆黑枝头,像一盏盏没点燃的灯笼,霜降过后,果肉渐渐变得透明,孩子们用竹竿轻轻一碰,软柿就坠入兜网,撕开薄皮能吸到满口蜜浆,晾晒架上,削了皮的柿饼正在收缩,糖分析出的结晶闪着细碎的光。
稻田的收割已近尾声,打谷机吞吐着稻穗,秕谷被风扬到空中,饱满的谷粒则顺着斜槽流进麻袋,农人用牙齿咬开谷粒检验成色,碎屑沾在胡茬上,像粘了几粒金屑,晒场边缘,稻草正被捆扎成胖墩墩的草垛,远看像许多穿蓑衣的矮人蹲在田野里。
菜园里的秋葵还在结果,棱角分明的蒴果切开后会渗出黏液;茄子紫得发亮,把枝条都拽得垂向地面;最后一批苦瓜挂在藤上,熟透的果实裂开红瓤,吸引鸟雀来啄食,主妇们把吃不完的豇豆焯水晒干,冬天煮腊肉时抓一把,能嚼出阳光的味道。
山野间的馈赠更为慷慨,毛栗子从刺苞里迸出来,滚满林间小径;野山楂红艳艳地缀满灌木丛,酸味能让人打个激灵;就连不起眼的沙棘也挤满了橙黄果实,摘一把捂在手心,能闻到维生素爆炸的气息。
仓库里渐渐堆起小山:带泥的花生捆还散发着土腥味,一筐筐冬枣摞得比人高,新采的板栗在麻袋里沙沙作响,农人用石灰粉在粮囤外画防虫的符咒,手指划过粗粝的席篾,空气里飘着谷物和干草混合的芬芳。
暮色降临时,晒场上的作物都蒙了层蓝灰色的纱,守夜人提着马灯巡视粮堆,灯光照到晾在竹帘上的柿饼,竟分不清哪个更明亮,远处传来脱粒机的轰鸣,晚风送来稻壳燃烧的焦香,这是大地在清点自己一年的积蓄。
果实离开枝头的刹那,总带着轻微的"啪"声,像季节打了个响指,提醒人们所有丰饶都来自时间的沉淀,当最后一批南瓜运进地窖,农人们蹲在田埂上抽烟,看候鸟掠过堆满庄稼的晒场——它们翅膀下那片金黄,正是秋天最厚重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