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总是来得悄无声息,清晨推开门,世界忽然换了颜色,屋顶、树梢、街道全被柔软的白色覆盖,空气中飘散着清冽的味道,像是大地呼出的最后一口热气,行人裹紧大衣,呵出的白雾在睫毛上结成细小的水珠,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脚印,又被新雪迅速掩埋。
河水开始凝固,表面泛起鱼鳞状的冰纹,孩子们趴在岸边,用树枝戳破薄冰,看底下暗流仍在涌动,老人们说,这是冬天在试探深浅,菜市场的摊主们早早收起棚架,铁桶里炭火噼啪作响,烤红薯的甜香混着寒风钻进衣领。
黄昏来得格外早,下午四点,夕阳已经斜斜挂在天边,将积雪染成橘红色,路灯次第亮起,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街角卖糖炒栗子的老人用力翻炒铁锅,黑砂与栗子碰撞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冬天特有的节奏。
最冷的是凌晨时分,月光照在结冰的湖面上,折射出幽蓝色的光,流浪猫蜷缩在空调外机下面,皮毛上沾着霜花,早起的环卫工呵着手,扫帚划过地面,刮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但冬天也有温暖的时刻,阳光穿透玻璃窗,在地板上画出一块金色的区域,猫躺在光斑里打滚,绒毛间扬起细小的尘埃,厨房飘出炖汤的香气,白萝卜在砂锅里咕嘟作响,蒸汽在窗上晕开一片水雾。
有些树偏偏选在冬天开花,蜡梅的香气冷而锐利,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深红色的山茶花从积雪里探出头,花瓣厚实得像涂了蜡,这些鲜艳的颜色在灰白背景里格外醒目,像是冬天故意留下的破绽。
寒潮来袭的夜晚,风像刀子一样削着墙缝,暖气管道发出嗡嗡的震颤,室内外温差使玻璃窗结满冰花,凌晨三点醒来,看见窗外月光照亮了整片雪地,远处有霓虹灯还在闪烁,像被冻住的火焰。
冬至那天,家家户户煮饺子,热气模糊了窗户,小孩趴在玻璃上画画,大人忙着调蒜泥酱油,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主持人提醒明天将迎来十年最低温,阳台上的冻柿子挂满白霜,像一盏盏小灯笼。
最难忘的是雪后初晴的早晨,阳光照在积雪上,折射出千万颗钻石般的光点,屋檐的冰棱开始滴水,落在铁皮桶里发出清脆的回响,麻雀突然从电线上飞起,震落一片雪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冬天让所有声音都变得清晰,百米外的关门声,枯枝折断的脆响,甚至能听见雪片落在衣领上的细微动静,这种寂静让人想起童年,想起裹着棉被听故事的夜晚,想起火炉里跳动的火焰。
当河面的冰层厚到能站人时,冬天就进入最盛阶段,冰鞋划出的弧线,雪橇留下的轨迹,还有冰钓者凿出的小洞,都在诉说这个季节的独特语言,热气腾腾的羊汤馆里,人们脱掉沾雪的外套,眼镜瞬间蒙上白雾,却掩不住眉梢的笑意。
其实冬天从不在意人类如何评价,它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行进:先是用霜试探,再用雪覆盖,最后用冰封存,直到某天清晨,你发现屋檐滴水的声音变得密集——那是冬天开始收拾行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