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的厨房里,她系着褪色围裙弯腰搅动粥锅,肩胛骨在单薄睡衣下若隐若现,这个画面突然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她也是这样在煤炉前熬煮米糊,只是那时乌黑发辫垂落腰际,如今却已夹杂银丝,母亲们的背影是部永远读不完的史诗,每个褶皱里都藏着光阴的故事。
幼时趴在母亲背上回家的记忆格外鲜明,雨后石板路泛着青光,她深蓝色工装裤卷到小腿肚,胶鞋踩出水花时总把我往上颠一颠,脖颈处散发出的雪花膏香气混合着雨水味道,成为我最早的嗅觉记忆,有次发烧去医院,伏在她汗湿的背上数着路灯,光晕在视线里化成金色涟漪,那时觉得母亲的脊背能挡住世间所有风雨。
中学时常见她在缝纫机前佝偻的身影,老式蝴蝶牌缝纫机"哒哒"响着,她右脚规律地踩着踏板,左手抻平布料,右手指尖引导着针脚走向,台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随动作起伏如同皮影戏,有次深夜补校服,我瞥见她偷偷揉腰眼的动作,才发现那挺直的背影早已被岁月压出不易察觉的弧度。
离家求学的站台上,她执意要帮我扛那个28寸行李箱,月台人潮汹涌,她穿着旧呢子大衣的背影在人群中时隐时现,箱底滚轮磕碰台阶发出闷响,列车启动时从窗口回望,她突然小跑着追了几步,大衣下摆像展开的翅膀,最后凝固成月台尽头的一个黑点,后来才懂,所谓成长就是不断目送母亲背影渐行渐远的旅程。
产房外走廊的长椅上,母亲端着保温桶等待的身影让我鼻酸,透过玻璃看见她低头搅动鸡汤时,白发从耳后滑落,曾经能轻松背起我的肩膀现在瘦削得撑不起毛衣,当我把新生儿放进她臂弯,她转身去洗奶瓶的背影突然与二十年前厨房里的身影重叠,只是这次轮到我望着她的背影眼眶发热。
去年深秋陪她复查,CT室门关上的瞬间,她病号服背后的蓝条纹在视窗里一闪而逝,那扇厚重的铅门仿佛时间的闸口,门外是攥着病历发抖的我,门内是正在老去的英雄,后来她举着CT片对着阳光查看,阳光穿透胶片映出她轮廓,我才惊觉母亲早已从庇护者变成了需要被守护的人。
菜市场拐角处总能看到相似的场景:穿棉麻罩衫的母亲们弯腰挑选蔬菜,后腰露出一截保暖内衣,帆布袋里探出芹菜叶子,她们用指节叩击西瓜的动作如出一辙,蹲下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这些素未谋面的母亲们,用相似的背影构建着人世间最温暖的风景线。
旧相册里有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母亲背着竹篓走在田埂上,草帽垂下的布带随风扬起,那个充满力量的背影与现在阳台上侍弄花草的身影之间,隔着数十载春秋与无数个为我操劳的日夜,每当她戴着老花镜穿针线,从后面看去,银发与绒线在阳光下几乎融为一体,像幅用光与影织就的油画。
在这个习惯用表情包表达爱的时代,母亲们依然保持着最古老的抒情方式,她们把爱意缝进纽扣,熬进汤药,藏进转身时衣角的褶皱里,超市货架前比较价格的侧影,清晨蹑手蹑脚关房门的剪影,病房里踮脚调节输液速率的轮廓,都是无需翻译的深情告白。
某个加班深夜回家,发现母亲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蓝光映着她蜷缩的背影,遥控器还攥在手里,茶几上摆着扣了碗的饭菜,轻轻给她披毯子时,闻到熟悉的洗发水味道,突然明白所谓幸福,不过是走过半生还能看见等你的背影,这些凝固在记忆里的背影瞬间,比任何语言都更准确地诠释了"母亲"二字的重量。